許多人都飽受口腔問題的困擾,從齲齒、牙列不齊到智齒阻生,牙齒本是我們身體最堅硬的一部分,卻也最容易出現問題。反觀其他脊椎動物,即使沒有精心進行牙齒的日常養護,它們也很少患有牙科疾病。人類的牙齒為何如此脆弱?這篇節選自《環球科學》5月新刊的文章告訴我們,這很可能與現代人食譜的變化有關:我們的飲食更精細了,但牙齒還沒做好準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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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?彼得·S·昂加爾(Peter S. Ungar)
翻譯 |?郭林
審校 |?趙凌霞
對許多年輕人來說,拔掉智齒就像是成年儀式。然而從我的專業角度來看,這種“習俗”實在是錯的離譜。我是一名牙齒人類學家,同時也是一名古生物學家。在過去的30年余年里,我一直致力于研究現代人、人類祖先以及其他脊椎動物的牙齒。與現代人類不同,大部分脊椎動物都沒有牙列不齊或齲齒等牙齒疾病。人類祖先也很少患牙周病或智齒阻生。
事實上,現代人的牙齒處于一個非常矛盾的狀態:牙齒是我們身體中最堅硬的部分,但也無比脆弱;牙齒化石能保存幾百萬年,而我們的牙齒卻不能陪伴我們一生;牙齒讓我們的祖先在生物圈中占據了優勢地位,然而現代人的牙齒卻需要精心養護。這種矛盾基本上是在工業時代,才在現代人中出現的。對此,科學家的最佳解釋是,使我們的牙齒及頜骨演化至今的食物與現代飲食存在差異。古生物學家很早就明白,我們的牙齒有著悠久的演化歷史。而現在,臨床研究者和牙醫也開始關注這一問題。
演化生物學家常常會驚訝于人類眼睛之復雜,認為它是“奇跡般的設計”。但對我而言,人類牙齒結構的精妙之處遠超眼睛。構建牙齒的基本物質,和食物所含的其實是同一類。牙齒具有非凡的硬度和韌性,可以避免裂紋的產生和擴散。這得益于其外層和內部的完美結合:牙齒外層是牙釉質,幾乎完全由磷酸鈣構成,非常堅硬;牙齒內部含有有機纖維,使牙齒足夠堅韌。
不過,牙齒真正的神奇之處在于其微觀結構。我們都知道,一根竹簽很容易折斷,但一把竹簽卻很牢固。牙釉質中的微晶就像這些竹簽一樣,它們呈細長的柱狀,每根只有人頭發的千分之一粗。許多微晶捆在一起,就會形成棒狀的釉柱。無數個釉柱平行排列,就組成了牙釉質。經計算,每平方毫米的牙釉質中存在數萬個釉柱,這些釉柱幾乎垂直于牙本質,并且會扭動、彎曲或交織,正是這種精巧的微觀構造賦予了牙齒持久的強度。
這樣的設計不是突然出現的,牙齒已經經歷了數億年的演化。
在5億多年前的寒武紀,地球上出現了最早的脊椎動物——無頜類。這些最原始的魚類沒有牙齒,但科學家在它們的頜部周圍發現了一些類似牙齒的鱗板:每一片鱗板都分為內外兩部分,有時表面還覆有堅硬的礦化層,鱗板內部則是通有血管和神經的髓腔。很多古生物學家都認為這些鱗片經過自然選擇最終演化為牙齒。
第一批真正的牙齒出現在有頜類中,它們出現的時間更晚。這些牙齒形態比較簡單,大多長得像尖刺一樣,使這些魚類可以咬住獵物,甚至通過刮、撬、夾等各種方式捕食其他生物。例如棘魚類(Acanthodians)在4.3億年前的志留紀就長出了牙齒。不過它們不會掉牙或換牙,牙齒也缺少高度礦化的表層。
一旦牙齒就位,進一步的變化隨之到來。在約4.15億年前的志留紀-泥盆紀界線,肉鰭魚類(Sarcopterygians)首先出現了釉質層。肉鰭魚是硬骨魚的一支,它們演化出了有骨骼和肌肉支撐的鰭。目前認為,它們就是現代四足動物(例如兩棲類、爬行類和哺乳類等)的祖先。而同一時期的其他魚類則缺少釉質層,也缺少能編碼釉質形成所需蛋白的基因。
在哺乳動物的起源及其早期演化中,牙齒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,它們能幫助維持恒溫所需的新陳代謝。在安靜狀態下,哺乳動物消耗的能量是相同體型的爬行動物(無法調節自身體溫)的10倍以上。為了補充能量,自然選擇的壓力就體現在了牙齒上。其他的脊椎動物只需要用牙齒抓住并殺死獵物就夠了,而哺乳動物則需要從每一餐中獲取更多的卡路里。為了做到這一點,它們必須充分咀嚼自己的食物。
哺乳動物的牙齒操縱著咀嚼的過程。通過施加壓力,牙齒會固定住食物并致其破碎。為了充分地發揮咀嚼的作用,牙齒咬合需要精確到毫米級。為了便于咀嚼,早期哺乳動物已經喪失了換牙的能力。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大部分哺乳動物與魚類和爬行類不同,即使老牙已經磨平或者破損了,也不會持續生長新牙。
釉柱也同樣是適應咀嚼的特征之一。大部分研究認為,釉柱的演化是為了增強牙齒咀嚼的強度。哺乳動物牙齒的基本結構——牙本質的牙冠外包裹著釉柱層——早在三疊紀就出現了。包括人類在內的哺乳動物的臼齒看似形態各異,但其實都只是同一模板的微調。
口腔菌群與齲齒牙齒的演化史不僅解釋了它們為何如此強韌,也解釋了為何現代人的牙齒存在缺陷。簡單來說,牙齒的這種結構是為了適應特定的環境條件,包括受到的壓力、可能的磨損,以及口腔內的某些化學物質和細菌。這就導致口腔環境的任何變化,都會對毫無防備的牙齒造成損害。現代人的飲食就造成了這樣一種情況,它與以往地球上所有生物都不同。我們的生理結構并不能適應我們的行為,這就導致現代人飽受齲齒、智齒阻生及其他牙頜問題的困擾。
全球有數十億人受到了牙科相關疾病的困擾。然而在過去30余年間,我研究了成百上千塊牙齒化石以及現生動物的牙齒,卻幾乎沒有發現過任何牙科疾病的跡象。
為了了解現代人類的牙齒為何如此容易生病,我們需要參考自然狀態下的口腔環境。健康的口腔中居住著數十億個微生物,其中細菌就多達700余種。其中大多數細菌是有益的,可以抵御疾病、幫助消化以及調節機體機能。不過也有一些細菌對牙齒是有害的,它們代謝產生的乳酸會破壞牙釉質。通常情況下,它們的數量會受到有益菌的限制。這些細菌可以產生堿性物質和抗菌蛋白,從而抑制有害菌的生長。在過去幾億年間,牙齒一直維持著這種破壞與修補的平衡狀態。
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,就會誘發齲齒。比如,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飲食會利于產酸細菌的增殖,并導致口腔的pH值下降。在這種酸性環境下,有害細菌會更加猖狂,還會制約有益細菌的生存,從而進一步降低環境pH值。這一連串的過程被臨床研究者稱為“菌群失調”(dysbiosis)。常見的蔗糖尤其容易引起這種麻煩。利用蔗糖,有害細菌可以形成一層厚厚的牙菌斑,牢牢粘附在牙齒上。即使沒有食物來源,牙菌斑中儲存的能量也足夠它們消耗,這也就意味著牙齒會更持久地暴露于酸性物質的攻擊。
很早之前,考古學家就提出,在約1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,人們從采集轉變為耕作的生活方式和齲齒的出現存在聯系。這是因為小麥、水稻和玉米富含可用于發酵的碳水化合物,正符合了產酸細菌的需求。而齲齒率的真正激增,出現在工業革命時期。我們的食物經過了更精細的加工,蔗糖也廣泛出現于餐桌上。加工過的食物通常更柔軟,需要的咀嚼過程更少,無法磨平牙齒的小凹陷或縫隙,給牙菌斑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間。
不幸的是,由于牙齒的發育過程特殊,我們的牙釉質不能像皮膚、骨頭一樣重新生長。在牙釉質形成過程中,成釉細胞(ameloblast,一種形成牙釉質的細胞)會由牙齒內部向外遷移,最終到達牙齒表面,遷移的痕跡就形成了釉柱。我們的牙釉質之所以無法生長,就是因為在牙冠發育完整以后,這些成釉細胞就消失了。而產生牙本質的成牙質細胞(odontoblast)的遷移方向與成釉細胞完全相反,它們會向內移動最終到達牙髓腔。在個體的一生中,這些成牙質細胞都可以繼續產生牙本質,從而修復和替換磨損或受傷的組織。如果牙本質遭到了更嚴重的傷害,新鮮的細胞會形成牙本質層,以保護牙髓腔不受傷害。
然而齲洞卻可以突破自然防護感染牙髓腔,最終使牙齒完全壞掉。相比過去漫長的生命演化歷程,工業革命后的幾個世紀短暫如白駒過隙,根本不足以讓我們的牙齒適應如今高糖分、精加工的飲食結構。
頜骨壓力的缺失如今,口腔正畸也成為了一項普遍需求。約9成的人都至少存在輕微的牙列不齊或咬合錯位的問題,四分之三的人都存在無法正常萌出的智齒。簡單來說,這是因為我們的牙齒和頜骨并不匹配。其根本原因也和齲齒一樣,是現代人類全新的飲食內容破壞了口腔環境的平衡。
早在1920年,澳大利亞著名的口腔正畸醫生貝格("Tick" Begg)就注意到了這種牙頜不匹配的現象。貝格認為,自然狀態下相鄰牙齒間的磨損會給口腔騰出更多的空間。他相信頜骨的長度在演化過程中已經被“設計好”了。我們的牙齒本是為了研磨堅硬的食物而生的,但現代柔軟、精加工的食物打破了牙齒尺寸和頜骨長度間的平衡。
基于這樣的假設,貝格發明出一套矯正牙齒的方法,一直以來這一方法都被業界認為是“金標準”。這種方法需要拔掉前臼齒(位于犬齒與臼齒之間)以騰出空間,再用金屬絲將其他牙齒箍起來,達到拉伸牙弓、讓空缺消失的效果。事實證明,貝格的方法的確有效,并能使患者受益終生。
貝格關于牙齒與頜骨之間不匹配的觀點是正確的,但是他搞錯了一些細節。美國南伊利諾伊大學(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)的人類學家羅布·科魯奇尼(Rob Corruccini)在研究中指出,牙弓形態的關鍵不在于牙齒的磨損,而在于進食時頜骨感受到的壓力。而且問題也并非是現代人的牙齒沒有磨損,而是頜骨太小了。
科魯奇尼解釋道,自然條件下,嬰兒咀嚼食物時會給頜骨壓力并讓其生長,最終牙齒的大小應當正好適合頜骨。當頜骨在發育中沒有得到應有的刺激時,前部的牙齒就會變得擁擠,并導致后部牙齒阻生。他對猴子做的實驗也證明了這一理論,那些喂了更軟食物的猴子的頜骨較小,也更容易出現牙齒阻生。
根治口腔疾病從演化的角度看,人類生態的轉變導致了我們的牙齒疾病。這一全新視角有利于研究者和臨床醫生從根本上解決口腔問題。目前的治療手段會對牙冠進行窩溝封閉,使用氟化物修補或強化牙釉質,但是這些措施都不能從根本上調節菌群。一些具有殺菌效果的漱口水的確可以殺死引發齲齒的細菌,但它同樣也會殺死有益菌種。受到最近微生物組學治療方法的啟發,研究者已經開始嘗試改造牙菌斑的環境。我們即將迎來引入口腔益生菌、靶向抗菌藥物和微生物移植等新療法。
對于口腔正畸方案,我們也要考慮自然條件下的口腔環境。牙科醫生和正畸醫生開始意識到,精加工的嬰兒食物改變了嬰兒面部和頜骨的應力分布。咀嚼造成的壓力會激發兒童頜骨和面中部骨骼的正常發育,而以糊狀的嬰兒食物喂養孩子會導致這些部位長期得不到充分發育。有時,這一問題的影響比牙列不齊更為嚴重:一些專家提出這樣會導致氣道狹窄,并可能誘發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。
沒有人想讓蹣跚學步的孩子被太硬的食物噎到,但比起豌豆泥來說,我們也許能找到更合適的食物幫助孩子斷奶。近幾年誕生了一門新的產業,專門致力于幫助孩子打開氣道,促進頜骨的正常發育,幫助牙齒自然排列。我們有一系列有效的口腔問題治療方法,但是如果我們能像祖先一樣,用咀嚼強度更高的食物來喂養孩子,也許很多人就可以避免這些治療了。
本文作者:彼得·S·昂加爾是美國阿肯色大學(University of Arkansas)的古生物學家和人類牙齒學家。他主要專注于現生及化石靈長類動物的食性和取食適應性的研究。
本文譯者:郭林是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碩士研究生,研究方向為古人類學。
本文審校:趙凌霞是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,主要從事古人類學領域的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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